清晨的風把巷子裡的紙屑吹得乾乾淨淨。

蔡維把房東叫來,清點桌、椅、窗栓,連牆上那個掉了油漆的小角也指給對方看。房東收了鑰匙,說:「還住不?」

他笑了笑:「不住了。」

「去哪?」

「下城,再轉一程。」他說的很輕。

出門前,他把門檻擦了一遍,又回身看了屋裡最後一眼。

桌面沒有多餘的東西。

窗下那道舊縫也看不出痕跡。

——

巳初,他去司河署。

老吏還是那個人,一邊磨墨一邊抬眼:「來看風向?」

「看時間。」

老吏把簿子翻過來,手指點了一下:「辰初開閘,不改。」

他點頭:「知道了。」

出署時,河面反的亮晃了他一眼。

他停了一下,用手背遮住。

風從水面吹過來,像把人推向某個看不見的小口子。

——

案牘司外的廊下,蔡洲抱著簿冊小跑。

守庫的老司說:「新卷入欄了,都上鎖了。」

蔡洲「嗯」了一聲,把自己那枚小銅鎖掛進最後一格。他想了想,又多加了一頁備忘:

——雨夜原片,不外借。

筆剛收,就看見蔡維從對街走過。

兩人隔著人流對視一眼,誰也沒招手。

蔡洲想喊「哥」,聲音到了喉嚨,還是咽了回去。

他低頭把筆擺回原處,心中默默下了一決定。

——

司夢殿內,今日排「入門」到「合卺」的全程。

典儀司的人把時辰一格格排給她看:鼓起、樂響、行至第三檻停一步、拜席、換冠、合盞……

她照調點過去,偶爾改一個呼吸的停頓。

侍女端來茶,她端起一口,放下:「淡了。」

侍女忙說換一盞。她又說:「算了,照舊。」

她其實不太餓、也不太渴,只覺得哪裡少一點聲音。

午後,典儀條又加了一張:「未時起內殿合門,婚前不可見外客。」

她看過,簽了名。筆鋒收得很直。

——

下午天陰,像下不下的雨。

蔡維去了小市口,把還沒處理完的兩件舊物交給鋪子寄存,留了個簡短的記號。掌柜問:「要不要寫名字?」

「不用。」他笑,「記號知道就行。」

回程經過舊茶攤,老闆抬頭:「來一盞?」

他搖頭,示意算了。老闆把熱水提起來,又放下,嘴裡「哎」了一聲,但沒多問。

他停在巷口看了一下人群,轉身走了。

——

傍晚前,城中掛起了喜燈。

夢瑤心換了外衣,去外院再看了一遍冠扣與合卺盞。

匠人說:「這盞邊唇打得薄,小心。」

她點頭,手指沿著盞口滑過去,停在某一處,像想到了什麼,又收回。

有人來稟:「回音廊那邊,今日不必過。」

她「嗯」了一聲。

「照流程走。」

她一路回內殿,腳步不快不慢。路過某個門時,忽然有一個念頭翻上來。

——城西那一隅。

念頭來的很輕,走兩步就壓下去了。

她把袖口理平,把心也理平。

——

夜裡,小雨落下來,像一層很薄的霧。

蔡維繞去渡口,坐在最外一級木梯上。

遠處有人練嗩吶,這次音準了些,第三段也沒有斷。

他把包放在腳邊,沒打開。

掌心那圈紅泥印的痕幾乎看不見了。

他握拳,攤開,再握一次。

水聲往外推,他就跟著往外看。

——

同一時間,司夢殿的樂隊把最後一首試完,鼓點收得很齊。

侍女來回收器物,她站在簾後,看著桌上擺好的合卺盞、冠扣,像看一行已經寫完的字。

她不自覺地把簪子往後挪了半寸,又按回來。

有人來請安,她只是淡淡的回來一句:「好」,就沒再多話。

她沒有去窗邊。

也沒有想到要問誰一句近況。

她一直以為,演完這一場,還有時間。

——

深夜,城裡的喜燈一盞盞暗下去。

蔡維把外衣搭在身上,沿著河階走回去。

路過一棵老樹,他停了一下,抬手摸了摸那麼多年的痕跡——指腹一滑,什麼也沒留下。

回到屋裡,不點燈。

桌上那張紙乾的正好,他在下方補了一行小字:

「辰初前一刻,去。」

筆洗乾淨,他把窗關到一條縫,聽著雨聲細細地落。

最後的倒數已經來臨。

第六日,還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