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篇小說 -《忘夢茶涼》六、生別
清晨的風帶著潮氣,院牆還涼涼的。
蔡維把幾件要用的東西裝進小包裡,走到窗邊後蹲下。
窗檻下有一道細縫,是他和她少年時留字條的地方。
他把一枚銅鑰扣和半張席單一起塞進去。鑰扣上還掛著一小片磨亮的銅葉,是她當年在市集胡亂挑的。
他用指腹把紙邊按平,又往裡推了半寸。
屋裡看得見的東西,能收的收,能還的還。
桌面乾淨,只留一個空盞。櫃子裡的燼紋燈被他用布包好,塞到最底層——不上鎖。
他站起來,對著空屋看了一眼,沒有多想。
——
渡口。
水面被風推成一層細浪。渡官認得他,問:「要不要本日渡籤?」
「不用。」他說,「我看看明日的風。」
岸邊有人試嗩吶,音不準,吹到一半斷了。
他看了會兒水,又順路買了一張油紙,收進包裡。
——
司夢殿今日排「合卺」前的流程。
夢瑤心按條核對:禮生走位、樂章起落、使者入序。典儀司的人把三張條文呈上——避晦、禁出、免攪擾——全是婚前例行。她逐條點過,只在「禁出外城」那一欄停了停,最後簽了名。
侍女送來賜冊清單,是婚後要頒的賞物。她添了兩筆,將一個名字寫得很小,夾在中間——
蔡維:書帖一套,舊卷修復費。
她想了想,又把那一行劃掉,留白。
(補償不該寫在賜冊上。)
蘭洋過來問樂章是否再調,她只道:「照舊。」
——
晌午過後,她去外院看器物。
匠人呈上新刻的冠扣、合卺盞、鳳釵。她把鳳釵翻到背面,檢過針腳,點頭:「可以。」
內侍秉回:「夢君,典儀條來了,未時起內殿合門,勞您早些回去更衣。」
她「嗯」了一聲。
抬手把袖口理齊。
整日裡,她沒有離開司夢殿半步。
——
下午天色陰下來。
蔡維把半枚舊銅錢從懷裡摸出來看了看,又放回去。
那是她說「行路要帶一枚,壓心」時留下的習慣。
他走到市口,把幾件小物交給熟識的鋪子寄存,託人過幾日送去巡河所當公物處理。
掌柜問要不要收條,他搖頭:「不用了。」
回到屋裡,他把門栓輕輕一帶,沒有插死。
院中竹影搖,他把散落的幾片葉拾起丟進簍裡。屋裡不點燈,傍晚的灰光貼在地上。
他坐下,拿起筆,只寫了一行字。
還二日。
紙晾在桌面,他把筆洗乾淨,倒扣在筆架旁。
——
內院接近傍晚,鼓隊試拍。
蘭洋端著簿子過來:「明日再合一次,後天就靜場。」
夢瑤心嗯了一聲,把簿子合上。內侍低聲稟:「典儀司說,晚間合門後,夢君不必再親臨外務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她說。
她想起某件小事——枕邊燈上次忘了擦拭,叮囑侍女回去時記著擦一擦。
她沒有想到,那盞燈已被收到別處。她也沒有往城西看一眼。
——
夜裡,風更涼。
渡口掛起了小小的夜燈。
有人在岸邊講價,有人背著包翻過木樁。
蔡維坐在最外沿的木梯上,背包靠在腳邊,沒把它打開。
水聲來了又回去。
他把手掌攤在膝上,掌心有很淡的一圈紅泥印的痕——那天在司河署按下的。
他把手握住,痕跡就看不見了。
第五日,還二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