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還灰著,院子裡的霧氣中。

蔡維把小炭爐擺到桌邊,火生得不疾不徐。

他把木匣打開,先取出一些零碎:她送的書籤、兩人共抄的「共夢札」、一根折過的紅線——一樣樣放到火口上。紙邊一黑,火就順著字慢慢吃過去。

最後是那張舊帛。

他沒有展開,只指腹在折痕上、輕輕按了三下。

帛落入火裡,卷了一卷,字跡翻出半邊又進去,什麼也看不清了。

屋裡只剩燼香。

他把燼紋燈收進櫃子,關好門閂,就這樣吧,他想。

「接下來……」

——

巳初,值廳開了。

同袍在案牘前抄錄名籍,見他來,一時都停了筆。

蔡維把腰牌、令牒一併放到案上:「請除名。」

值事的老吏抬眼:「你只是廢職,還是連卷都退?」

「連卷。」

旁邊有人壓低聲問:「轉去哪一司?」

他搖頭,不解釋。老吏沉默,把朱筆落在名下,劃了一道細細的紅。

出值廳時,曬台風大,旗檣叩得叮叮。

他站了一會兒,衣襟在風裡直直地貼住身,落過他的身上,但不帶走什麼。

——

司夢殿內室。

桌上一張單薄的紙,書肆送來的退帖:寄主名蔡維,件目「春燕譜」「夜河札」二種,已退。角上加了一行小字。

夢瑤心指尖按在那行字上,停了下。

她讓人把紙抽走,淡聲道:「知道了。」

蘭洋在側,笑意不深不淺:「人嘛,總要鬧一陣,過了就好。」

她「嗯」了一聲,沒有看他。簪子在發間挪了半寸,又被她按了回去。

門外傳來通傳聲,說婚禮流程再議一遍。她起身,衣袖一收,語氣平穩:「開始吧。」

——

午後,案牘司。

蔡洲把木匣抱在懷裡,站在簿前說:「呈卷。」

司吏抬頭:「呈什麼?」

「潮獄夜原片、燼紋殘片。請入卷庫,留公印。」

司吏正要接,門口有人慢慢走來,衣角擦過地面——蘭洋。

他笑:「呈卷也要走程序的。來源、過手、背責,少一樣都不行。」

蔡洲手心微汗,慢了幾拍後說道:

「我會照程序的。」

蘭洋瞥一眼木匣:「這些東西,放錯了地方,容易招禍。」

蔡洲把匣往前推、推到印泥旁:「那就放對的地方。」

案牘司的敲印聲「噠」地落下。

蘭洋伸手似要再說什麼,終究收回,笑了笑:「按你的。」

蔡洲退到簾外,心口跳得快,又慢慢平回去。

「這次,我會做到的」他心想。

——

傍晚前,風轉。

蔡維去了一趟巡河所,把從前出勤用的劍匣還了。當值的是舊識,接過時想說話,最後只拍拍他的肩:「保重。」

「你也是。」

蔡維笑道。

回程經過舊茶攤,他站在遠處看了一眼。老闆照常抹桌、添水,沒人留意多了一個影子。

這次他改道而行,繞開了。

到家,他把衣袖翻開,找到了那截短短的暗線。

線頭藏得很深,他用指甲扣了下,纏在指腹上,慢慢扯斷。

院裡有風,把竹葉吹到腳邊,他彎腰拾起,丟進簍裡。

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了下來,眼眸望向窗外,朝著司夢殿的位置。

「第三日,是嗎…」

——

夜深,司夢殿裡燈還亮著。

流程敲到「合卺」,敲板聲一下一下。

蘭洋退散人時,低聲道:「再忍幾日,萬事定。」

夢瑤心看著桌上那張退帖,眼神很靜:「我知道。」

她收拾好袖口,走到窗邊。夜風拂進來,帶著河味。

她望向城西那一隅——他住的方向,久久不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