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裡的風大了些,把紙鳶壓得低低的。

橋下的水聲沉沉,石欄的潮意往上不斷地爬。

蔡洲早到了那裡。

背著光站在橋心,手中捏著一封沒有寄出的信。

看了人到了,他把信塞進袖裡,喊了一聲:「哥。」

蔡維嗯了一聲,沒寒暄。他把木匣放到蔡洲手心:「你自己看,放哪裡、怎麼放,由你。」

蔡洲的指尖抖了一下,眼中散過一絲震驚。木匣很輕,卻像是大石頭,壓得他抬不起雙手。

他打開木匣,看見了兩種東西。

一卷舊書,沒有被剪接過的原片,潮獄夜裡的影像斷斷續續,雨線歪斜,覆面的人從河岸托起一個白衣;畫面晃動極猛,但還是可以聽出聲線,不是洛行淵。

還有半枚玻璃燈殼,刻紋細密,是「燼紋」。另一半不在,但這枚上有兩條他認得的刻路,這種刻路不是他蔡洲能做出來的。

蔡洲喉結滾動,聲音低了下來,說道:「這些……你是怎麼拿到——」

「本來就在我這邊。」蔡維說,「那晚是我。你知道這樣,就行。」

他沒有說什麼你應該要還,也沒有去解釋太多。

蔡洲把玻璃殘片拿起來對光,刻紋在水氣裡閃了一下。他很久之前有懷疑過,但是一直沒有去戳破它。

想到這裡,他低聲道:「哥,對不起。」

「一家人,沒事,記住就行。」

兩人靜了一小段時間。橋上有賣糖餅的小販吆喝著走過,鐵鏟敲鍋沿叮叮兩下,聲音很響脆。

蔡洲終於問出他內心中的疑惑:「你真的要走?」

「嗯。」

「那她——」

「別提她。」

蔡維打斷,聲音仍不重。

蔡洲沈默,把木匣扣好,貼在胸前抱了抱,像怕它會碎。他又喃喃在心中說道:「哥,我會把它們交出來,該放哪裡放哪裡。」

見物品已交接完,蔡維準備離開。

在轉身要走的那刻,又停了一下:「蔡洲。」

蔡洲猛然的抬頭。

「以後不要再領不屬於你的東西。」

像是想到了什麼,又補充道:「不需要成為我,只要你心不屈服,你可以成為任何人。」

蔡洲用力點頭,眼圈發紅:「……好。」

風從橋面刮過去,帶起一層細沙。蔡維抬手遮了遮,往下街走。

沒有回頭。

——

(間章|回憶中燈下)

那晚有燈,燈漂浮在半空,溫和的像是一口不肯滅的小火。

廊下有風,但不大。夢瑤心坐在廊邊,手邊擺了兩盞茶。

她看見蔡維來,沒有招手,只抬頭看了他一眼,隨即就朝另一個方向微笑。

那裡站著蔡洲,少年還有些青澀,眼神不敢直視她。

「阿洲,袖口又散了。」她說得很隨意,把人叫道燈下,抬手替他把線頭按回去,指尖沿著衣緣輕輕一抹。

光落在她指節上,像落在誰心口上。

蔡維站在檐外,沒有進來。

燈影揮到了他鞋面上,又退了回去。

她又說:「笑一笑。」

蔡洲就真的笑了,笑得有些笨。

她也跟著彎了眼,語氣輕輕的:「這樣好看。」

桌上的茶涼了一盞。

她端起另一盞,遞到蔡洲手裡:「小心燙。」

「謝謝。」蔡洲拿起茶杯,端的很直。

整個過程,她沒有看外面的那人一眼。

只有一次,她收回手的時候,燈忽然更涼了一瞬。

那是燼紋燈的老毛病:有人在意,光就湧。

在蔡洲注意到之前,她適時把袖子往下一垂,把光擋住了。

蔡維看了很久,沒有說話。

不知何時,他轉身走了。

——

天過午,城裡的風收了些。

蔡維沿著老路往回走,到了司夢殿外階,又停了一下。是在排婚事流程——進門、換冠、合卺、拜天地。聲聲實在。

他沒有往裡面看。

階下有一株老樹,扭著根往外延,他從前常坐在這裡等她,等到燈一盞盞暗下去。

他低頭看了一眼樹根,像是回憶起來什麼,而後便離開。

蔡維開始了他今天預計做的事情,去會面了一趟書肆。

直到傍晚雲低,天色變得像是一張沒晾乾的紙。

他坐回桌前,沒有點燈,房間很暗,只有窗外的光像是水漬一樣他在地上。

他把那張舊帛又拿出來,沒展開,指腹只在折痕上來回摩了一下,像在確認什麼,確認完又放回去。

抽屜裡還有一枚從前用的銅錢,是她說「行路要帶一枚,壓心」,他就一直帶著。

之後也用不到了。

他這麼想著,把銅錢也放進木匣中關上。

夜裡風又起。

隔壁院有人練劍,木樁被劈開的聲音沉沉地傳過來,像在敲心。

他靠在椅背上坐了一會兒,忽然站起來,去廚下打了一盆水,把那個她才推過來不久的茶盞洗掉了唇印。瓷沿很薄,擦了兩遍才乾淨。

他把盞倒扣著,留一圈很薄的光倒映在桌面。

這樣看上去,房裡還是有一點燈。

門外有人經過,停在門檻邊,像要敲門,又像只是歇腳。最後腳步聲遠了。

沒有起身,蔡維直接闔上眼睡覺,這是第二晚。

——

夜深,風向是水裡面來的。

手懸在半空中,夢瑤心猶豫著。

明明距離很近,卻又像是遠在天邊。

她知道傷害了他的心,想起了他失望的眼神,所以她不知不覺就走過來這裡。

但是她沒辦法不結婚,沒辦法不報恩,也許蔡維未來會懂她的難處吧。

抬頭向天看,夢河的聲音似乎越來越清楚。

像是有人在很遠的地方,慢慢說話,說給誰聽都可以,就是不說給他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