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微亮,城牆邊的鼓聲換了一班。

蔡維一夜沒睡,屋裡那盞燼紋燈亮著。光沒有很大,夠看清桌上的木匣跟一張舊帛。

他把燈挪近些,玻璃殼上的細紋清楚起來,那是她年少時刻下的。那天冬天,她指尖凍得發紅,還硬要把刻刀抓穩,刻的慢慢地,刻的仔細,還不忘抬頭笑一下,像對完成的小事很得意。

「嘿嘿,有夢則明!」

燈完成了,她開心的說。

直到後來他才知道,「夢」也是她的小名。

他把舊帛攤開。字很少,兩行四個字,筆致收得很乾淨:只嫁一人。

那時她說這話時還沒成為夢君,愛笑不喜歡多辯解。如今她一身的職責,說話也變得俐落起來,說「不用」兩字,像斬斷。

窗外有腳步停在門邊,敲了兩下。

小侍探頭進來,把一份請榜放下,說道:

「辰時前,殿前議誓。大人要去站位嗎?」

「去。」蔡維收好帛與燈,語氣平淡回覆。

殿前人多。諸司列位,旌旗成行。

夢瑤心站在上首,神色淡然,旁邊是落刑淵,袖口是夢瑤心幫忙整理過的。

宣詞沒有很長,都是穩界、共守、護流之類的話。末尾有人高聲道喜,音樂起,眾人應和。

蔡維站在人群邊,沒有出聲。

他記得自己來過無數次這裡,替人擋過風也擋過雨,也在這裡等著她,從黃昏等到天亮。

今天他不等了。

宣詞唱到一半,他轉身離開,無聲無息。

回到住處,他做了三件小事:

  1. 把她留在這裡的簪盒與幾本舊簿裝進木匣。
  2. 把燼紋燈調暗,不再放在枕邊。
  3. 把門栓換了新的,不再留那個她才能一推就開的角度。

他想著還有六天,把該還的還,該收的收,該斷的斷。

午後他去了市口,取回一方舊印,那是他刻名用的。掌櫃問:「還刻不刻?」

他搖頭說不用了。

掌櫃看他一眼,笑了一下,把舊印包好還回去。

回程路過藥局,他停了半步又走過去。忘夢茶就擺在最外面的櫃上。掌事的問:「要不要來一貼?」

「不了。」他說,「我記得。」

天色擦黑,他把院子掃了一遍。竹葉落了一地,他掃得乾淨,不留聲。

夜裡風起,燈影微晃。他把燈推得更遠,遠到只剩一圈影。

睡前,他只寫了一行字,夾在木匣底:不欠,不求,不回頭。

他把筆放回到架上,吹滅了那點光。

窗外遠遠傳來夢河的聲音,像有人低下說話,說了一整夜也不累。

明日,他還要去一個地方,把那年覆面救人的殘片交給蔡洲。

真相該放哪裡,就放哪裡。他不再跟誰解釋。

七天,第一天過了。

蔡維關上了窗,躺了下來,沒有做夢。

——

此時,司夢殿。

「等婚禮結束,時局明朗後,等我把恩情報完……我會去彌補你的,你放心。」

夢瑤心對著空無一人的窗外呢喃道。

以前他只要受了一點傷都會讓她心疼道睡不著覺,現在卻是任由他傷心、難過被踐踏著。

她還記得那天他闖到司夢殿,因不肯退,被侍衛按在階前痛打的樣子。

但她哪怕一眼都沒有正眼瞧過去,只在心中默默的跟蔡維道歉,並發誓之後會加倍對他好。

被毒打的蔡維在地上沒有掙扎,也沒有辯解,只是看了夢瑤心最後一眼,問出最後一個問題。

「瑤心,我問妳,咳…咳…,妳當真一點也不記得我了嗎? 也當真,一點都不愛我了嗎?」

她心口一震,幾乎要脫口而出。

本君記得!本君愛你!

可議席上的冷聲猶在耳邊——穩界為重。她已答應了洛行淵要成婚,至少還要演上一段。她相信不會太久。

而蔡維,日後再彌補就好了。

她狠了心,出口道:

「無論你問多少遍,本殿的回答都是不記得,不愛你!」

聽到這句話,蔡維眼中閃過一絲連他都讀不懂的情緒,片刻後他笑了。

一邊笑,一邊落下一滴淚,輕聲道:「不記得也好。不愛了,也很好。」

夢瑤心看著那道背影,胸口湧起陣疼。

她想追,想解釋;可洛行淵就在身側,她不能走。

最終,所有念頭只化作一聲很輕的嘆息。